陈庆之,家世不详。

他是没有先天优势的大多数,也是后天运气爆棚的极少数,自打小时候就跟着萧衍,此时的萧衍还只是南齐的杰出青年。

老萧家和南齐皇室同出一脉,萧衍本人文武兼备并精通佛法,不光和皇帝的儿子们交好,而且身边围绕着一大批有志青年。

萧衍平日里酷爱下棋,兴致来了往往顾不上吃饭睡觉,陪练们哈欠连天摆手说扛不住了,只有陈庆之能够陪他着决战到天亮。

性好棋,每从夜达旦不辍,等辈皆倦寐,惟庆之不寝,闻呼即至,甚见亲赏。

谁是棋子?谁是棋手?

齐明帝篡位成功,萧衍功不可没。

北魏孝文帝趁乱挥鞭南下,南齐的将士们却畏缩不前,萧衍情急之下自愿担当先锋,漫山遍野插满旗帜激励*心,一鼓作气打退了北魏*队。

上战场冲锋陷阵,执经卷品诗论文,萧衍的幕府里面英杰辈出,十来岁的陈庆之自然耳濡目染,不过由于年纪太小只能陪着萧衍弈棋。

棋盘之外,是一场更广阔的棋局。

纵观南朝的名号更迭,每隔几十年就要经历一次复盘,却都不是因为外部攻伐垮台,而是内部升迁到头之后的改朝换代。

白手起家的刘裕南征北战,总领朝*之后绞杀晋安帝,代晋称帝开创刘宋王朝,萧道成做到刘宋宰相之后,同样是解决了后废帝而代刘建齐。

一方面是小皇帝们的猜忌谋害,一方面是身居高位的触手可得,当这种怪圈笼罩在萧衍头上时,他好像被看不见的大手朝前拱了一步。

齐明帝死后,他的儿子萧宝卷登上皇位,荒唐残暴的小皇帝处死了萧衍的大哥,在外领兵的萧衍直接调头打进皇城(见秦岭一白.萧衍篇)。

代齐建梁,萧衍成了南梁开国皇帝。

从高祖东下平建邺,稍为主书。

十八岁的陈庆之全程吃瓜,他看着萧衍在起兵前夕做动员,如何调兵遣将撞开了城门,沈约等人如何谋划拿到禅让诏书(见秦岭一白.沈约篇)。

这像是盘纵横捭阖的棋局,时而以进为退,时而以退为进,看似光明正大棋路却藏着暗招,满盘凋零仿佛只有棋手才是最后的赢家。

一位位将士倒在了战场上,萧宝卷倒在臣子的刀口下,齐和帝被逼无奈而吞金自尽,沈约多次挨骂惊惧而死,范云大受褒奖却又阳寿已尽。

萧衍是棋手,同样是天道手里的棋子...

才干与文艺兼备的梁武帝,在人生的上半场棋局中赢麻了,然而在下半场输到惨不忍睹,或许身处棋盘之中的人们,又如何能够看得那般长远?

陈庆之被任命为主书以后,从听命的棋子变成了发令的棋手,就像从卒子提升到车马炮那般,他可以走的棋道比大多数人多出很多。

或许是跟随萧衍颇有年头,也可能见证过改朝换代的复盘,陈庆之的心气相当高昂,散财聚士期望能够得到更大的施展空间。

这一等,就是二十多年。

元法僧,北魏的宗室子弟。

老元在徐州刺史任上反叛,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后投降南梁,请求梁武帝赶紧出兵接应,自己手头还有几座城镇可以奉送。

41岁的陈庆之担任武威将*,领兵把老元和地图都带了回来,第一次出征顺利完成任务,梁武帝又派他护送萧综去镇守徐州。

这个萧综,说起来也挺命苦的。

萧综的母亲是萧宝卷的女人,据说萧衍登基的时候就怀孕了,然而还是被梁武帝翻了牌子,所以萧综也不知道亲爹到底是谁。

梁武帝拿萧综当作亲儿子,另外七个儿子却不拿他当兄弟,萧综打小生活在巨大的煎熬里,万一搞错了就是认贼作父的笑话。

这位颇具才华的宗室子弟,在陈庆之的护送下走向徐州,北魏听说南朝派两千人接防,直接发兵两万去夺回地盘,还扬言要给南梁点颜色看看。

就在双方对峙期间,萧综跑到北魏兵营申请庇护,南梁将士发现领导投降了,顿时*心大乱被打得落花流水,多亏陈庆之临危不乱才没全*覆没。

庆之乃斩关夜退,*士得全。

梁武帝很生气,并不是因为地盘丢了,而是萧综投奔北魏之后改名萧赞,即便后来穷困潦倒当和尚,宁愿死在北魏也没有回到南梁。

每当想起出生就是弃子的儿子,梁武帝的愤怒逐渐变成了无奈,读着他生前写下的悲情诗篇,最终寻回萧综的骸骨安葬在自己陵墓旁边。

悲落叶,连翩下重叠。

落且飞,纵横去不归。

悲落叶,落叶悲。

人生譬如此,零落不可持。

悲落叶,落叶何时还?

夙昔共根本,无复一相关。

陈庆之,有自己的棋路要走。

尽管四十多岁才开启领兵生涯,指挥却像棋风那般稳重而谨慎,打量着自幼跟随自己的陈庆之,梁武帝渐渐地将战事交到他的手中。

南梁派遣安西将*攻打寿春,陈庆之担任总知*事协同出征,北魏刺史连夜筑起两座城垒,被陈庆之一战削平之后出城投降。

庆之入据其城,转东宫直阁,赐爵关中侯。

北魏发兵十万前来增援,先锋部队距离涡阳不足四十里地,陈庆之建议主帅迎头痛击,却被拒绝道:兵法所谓以逸待劳,不如勿击。

整理斥候送回的一条条消息,陈庆之从杂乱纷扰间看到缺口,眼睁睁看着良机转瞬即逝,他站起身来说道:诸君若疑惑,庆之请独取之。

在诸位将帅的沉默声中,陈庆之率领两百骑兵冲出大营,砸碎了北魏先锋队的锅碗瓢盆,南梁主帅这才下令全*出击,各路兵马手拉着手向西推进。

梁*背靠涡阳与魏*对峙,从春天打到冬天共计百余战,北魏调拨兵马在梁*后方挖坑,南梁主帅担心腹背受敌而准备撤退。

庆之杖节*门曰:

共来至此,涉历一岁,糜费粮仗,其数极多。

诸*并无斗心,皆谋退缩,岂是欲立功名,直聚为抄暴耳。

吾闻置兵死地,乃可求生,须虏大合,然后与战。

审欲班师,庆之别有密敕,今日犯者,便依明诏。

将士们打了一年仗劳苦不堪,士卒们*心涣散只想着回家,将领们却知道回家没法交差,陈庆之的恩威并施震慑全*,连主帅也朝着他竖起大拇哥。

光耍嘴皮子解决不了问题,陈庆之在夜色掩护之下,亲率敢死队攻陷四座城垒,其余九城的魏*在战鼓声中,看着梁*持刀挨个割掉俘虏的左耳。

同样疲惫不堪的魏*崩溃了,在四散而逃的惊恐之中被追击,鲜红的涡水被浮尸堵塞了,南梁收编涡阳三万民众设置西徐州。

本非将种,又非豪家,觖望风云,以至于此。可深思奇略,善克令终。开硃门而待宾,扬声名于竹帛,岂非大丈夫哉!

北朝和南朝,差不多一般乱。

北魏孝明帝元诩六岁登基,成年之后却迟迟不能转正,朝*大权在母亲胡太后手中,有啥大事小事只和男宠商议,气得元诩给老丈人写信求助。

这位胡太后真是个狠人,眼看儿子要独立就把他*死了,重新立了个三岁的小皇帝,以便于继续执掌北魏朝柄,然而元诩的岳父尔朱荣不答应。

尔朱荣率兵打进洛阳皇城,把胡太后和小皇帝扔进了*河,又将北魏宗室屠了个遍,最后挑选出十一岁的元子攸立为皇帝。

元颢也是北魏宗室,吓得跑去南梁避难。

南朝和北朝攻伐对峙,却组合出天地之间最大的棋盘,中间的长江就像是楚河汉界,双方除了将和帅不能打照面,其余棋子仿佛都能过河换子。

元颢在建康城里激昂慷慨,请南梁出兵帮自己夺取皇位,梁武帝觉得闲着也是闲着,说不定这一步闲棋会变成圣手呢?

从南朝国都走向长江边界,过江之后就得打进北朝国都,然后在洛阳皇宫举办登基大典,梁武帝斟酌片刻调拨了七千兵马。

元颢的内心是不满意的,七万人都不见得能办成这件事,但是要饭吃总不能嫌馒头黑,或许在人家眼里这就只是一步闲棋。

陈庆之,你送元颢回家吧。

颢于涣水即魏帝号,授庆之镇北将*、护*、前*大都督。

元颢在半路上宣布登基,还给陈庆之开出一大堆空头支票,陈庆之心底的阴霾稍稍散去,不是因为这些苍白的许诺,而是听说尔朱荣出征平叛去了。

他望着身后的七千名梁*,个个都是血肉之躯却代号为卒,卒子过了河就只能死命向前,难道这就是广阔棋盘上的规则吗?

天地不言,一缕春风拂过漫山枯木。

北魏境内显然不承认元颢,陈庆之就从铚县打到了睢阳,魏将修筑九座城垒抵御梁*,一天之内被陈庆之连破三城,最后高举着双手出城投降。

北魏的镇东将*带兵增援,两万魏兵在考城外严防以待,陈庆之架起浮桥打了个出其不意,全歼对方而且俘获粮车七千多辆。

仍趋大梁,望旗归款。

随着南梁士卒不断深入,遇到像样的抵抗反倒越来越少,他们的煞气比腿脚跑得快,各地守将好像不愿意把棋走死,朝廷不得不派来七万皇城卫*。

左仆射、西阿王、抚*将*亲赴荥阳,凭借着兵多城固拦住了陈庆之,上*王和骠骑将*率兵赶到,据说右仆射带着三万胡骑还在路上。

元颢亲笔写下的劝降信,被人家指定为茅房专用厕纸,眼看着合围之势即将形成,梁*出征以来第一次感到恐惧,如同别人在他们刀下的那般恐惧。

士众皆恐,庆之乃解鞍秣马,宣喻众曰:

吾至此以来,屠城略地,实为不少。

君等杀人父兄,略人子女,又为无算。

天穆之众,并是仇雠。

我等才有七千,虏众三十余万,今日之事,义不图存。

吾以虏骑不可争力平原,及未尽至前,须平其城垒。

诸君无假狐疑,自贻屠脍。

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,没有比不怕死更加狂暴的力量,数位猛士在战鼓声中爬上城头,陈庆之率领三千铁骑大破魏*,霎时间就将战局彻底扭转。

逃亡的逃亡,投降的投降,陈庆之占据富足殷实的荥阳,北魏孝庄帝听闻之后逃出洛阳,只剩周边的零星力量还在抵抗,相继全被陈庆之带兵荡平。

元颢做梦似的登上皇位,打量着身穿白袍的南梁将士,没想到七千人竟把这事办成了,此时的洛阳城里童谣四起:名师大将莫自牢,千兵万马避白袍。

自发铚县至于洛阳,十四旬平三十二城,四十七战,所向无前。

所从南兵,陵暴市里。

元颢登基之后大赦天下,转身就钻到后宫里沉迷酒色,陈庆之被封为车骑大将*,他昂首挺胸站立在北魏朝堂上,内心却总觉得好像格格不入。

这支七千人的队伍创造奇迹,代价是从人变成了真正的卒,他们凭借狂暴的力量,在和数十万对手的较量中存活,或许稍有温柔就会万劫不复。

陈庆之的队伍口碑很差,因为收敛往往要比释放难得多,身处各种势力的虎视眈眈下,陈庆之的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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